立冬过后，朴塘村人就开始闲暇起来。忙碌了一年的村里人，开始忙于制作各种各样的干货，为即将临近的春节做好准备。晒薯皮、蒸烫皮，然后把这些干货收藏起来，红红火火地迎接春节的喜庆日子。

每到这个时候，我母亲是最忙碌的一个人。母亲都会准备上好的稻米，筛选出沙子、秕谷，然后淘洗干净，用井水浸泡一个晚上。若是白天家务活多，忙着晒薯皮等干货，母亲都会赶在夜幕降临的月光夜晚磨米。吃完饭，收拾好碗筷，母亲就会开始着手准备。

乌石塘湾的石磨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家宝。有手推的，槌舂的，也有长木把转磨的，无论是哪一种，都十分原生态。我家就有一座石磨，是外婆家继承过来的。这座石磨至今都完好无损地安放在我家新楼的某个角落。少年时，母亲一直在使用。石磨也见证了月光下的无数乡土往事。

我家亲人多，每次蒸烫皮都要蒸很多。每逢这样的月光夜，家里都会磨二十公斤米。母亲把浸好的稻米放在一边，一边用手推磨，一边给磨心里用小勺子加米。大姐和我们兄弟三个轮流帮母亲出一把力。若是不会使用，反而会增加难度。快了，磨的米颗粒粗；慢了，费力又辛苦。母亲一边推移着磨，一边讲故事。我们也乐意倾听。有时候，怕时间太晚贪睡，母亲还会叫大姐炒一点豆子、花生。让我们一边吃，一边推移着磨。

一般至凌晨左右，磨米结束。母亲就会把磨好的米浆放好，用木盖盖住，防止老鼠偷食。此前，母亲还会安排我们到田野中央的老水井挑水，把水缸装满。这事一般都是个大的担当，一直以来都是大哥或者二哥完成。大姐在一旁也会主动帮手，把柴火放好，火膛里的灰烬都会掏出来存放。把蒸烫皮的长方形铁盆洗好沥干水。然后，各自回到房间睡觉。

朴塘村的公鸡啼叫第二遍的时候，约四五点钟，月光还斜挂在西边的山头丈余高，东边的山头也扯起了鱼肚白。母亲就会早早起床，开始张罗开灶起火。这时候，乌石塘湾母亲三五个相好的婆姨伙计会从家里赶来搭手相帮。在朴塘村，婆姨们都乐于助人。哪家有喜事，或者蒸烫皮，都会上前帮助。有拿盆主操的，有端长竹篾盛装的，也有拿竹团箕的，凡是能盛装的，都会摆放在柴火灶边。母亲拿几张凳子，有的给放长竹篾、竹篙或者竹团箕，有的给婆姨们坐着休息。只要有霜露，太阳还没露脸，大家都一直在家里用柴火烧出的炭火烘焙。烫皮不能沾霜露，一沾就翻白，那样就会使烫皮变得坚硬，又失去原有的味道，煮起来，也不筋道，易烂易碎。

月光散尽，太阳在乌石塘湾的屋顶爬上来。一张张热气腾腾的烫皮开始香气飘散，禾坪外面开始架起高架、木叉，到处都是平放的，挂放的，一张张白璧无瑕。此时，朴塘村的屋顶上四处飘出乳白的炊烟，粥香、饭香、烫皮香混杂在一块，使得整个村庄显露着浓郁的乡土气息。而大姐早已把饭菜做好，团子肉、红烧鱼、豆芽菜、煎豆腐，这些村里经久流传的老四样一一摆放在饭桌上。

在朴塘村，不论是哪家蒸烫皮，都要在餐桌上摆上一碗葱末油淋辣子粉，红通通的，十分诱人。做辣子粉很简单。把葱或蒜切碎，把盐、味精、胡椒粉、酱油、豆油及辣子粉放于碗里，把茶油烧红，然后倒入碗中，再用筷子拌匀，香气扑鼻，闻上去就食欲大振。拿盆的师傅就会把一张张烫皮涂上油淋辣子粉，用筷子或刮子划开，一层层包裹着，卷起，置入大碗里，让人品尝。这卷烫皮香辣可口，口味亦是相当的地道纯正。吃了几张后，就会大汗淋漓，整个身体在渐冷的初冬早上显得舒展，畅快。

吃完早餐，就开始忙于收取那些盛装的烫皮，如果不粘手，就几张叠起来卷曲，然后由几个刀功颇好的婆姨切成丝状，等成小堆后，开始有婆姨用手捡起，梳成直线，再将其折叠成块状，再放在长竹篾上晾晒。卷曲的烫皮两头则用刀直接切成大小不一的大块状，就叫块子荡皮。一般来说，块子烫皮不是用来正式待客的，留作家用。如果某一天少餐，就拿出来煮熟当作正餐。

从月光斜挂的清晨，到月光再次来临的夜晚，每次蒸烫皮都持续颇长的时光。等收了场，婆姨们吃完晚饭就各自回家。置于长竹篾上晾晒的烫皮要经过三五个烈日暴晒，才能收藏于瓦坛中。逢年过节，客人到家，就作为接待。或用鸡汤、或新鲜瘦猪肉、或鸡蛋、或用荤素菜搭配炒熟作伴味，家乡又叫罩子，无论怎样煮食，烫皮的美味，一直在故乡享有盛名。

如今，我离开故乡多年，一直在南方城市生活。每当在月光来临的夜晚，我都会思念起朴塘村的烫皮。我常常托付亲人从乡下给我捎回一袋沾满故乡气息的烫皮，这样的食物总会让我把故乡一次一次迁移到心里，在内心安放着故乡。特别是每年春节回家，每次和爱人、孩子去岳父母家拜年，我都会提前电话告诉老人，一定要吃烫皮。岳父总是给我用大碗盛装，每次我都吃得津津有味。